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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大局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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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叶扁舟离开楼船,舟上一个白袍男子负着双手,后面跟着两名亲随泛水而来。他四、五十岁年纪,鬓角华发初生,颔下一丛长须墨染一样乌黑,双目犹如紫石,神情不怒自威。舰队上林立的军士望着他孤舟驶过都鸦雀无声。

“这是令尊?”

程宗扬看看舟上的男子,又看看萧遥逸,嘴里啧啧两声。

萧遥逸嘟囔道: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--我长得像我娘不行啊?”

程宗扬同意地点点头,“你娘肯定是个出色的大美女。”

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少陵侯。看到那些士卒的眼神,他才明白萧遥逸哪里来的信心。那些士卒如同最忠诚的士兵望着自己的统帅,眼中充满崇慕和热情。仿佛只要他一个手势就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他去死。原来萧侯在晋国军中的威望才是小狐狸最大的本钱。

萧遥逸哼了一声,望着扁舟的眼睛露出一丝关切,显然萧侯亲自出面在他意料之外。

扁舟靠近画舫,舫上的仆从连忙放下舷梯。梯尾还未触到舟上,萧侯一脚踏出,仿佛踩到虚空中的台阶般悬空升起,接着从容踏在梯上。

舫上诸人被王茂弘一喝,与桓大司马一道主张废帝的大臣都面露尴尬,讪讪不敢作声。这时见到白袍男子上来,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,连忙上前施礼。”萧侯爷!”

阁中诸人纷纷迎上去,只有王茂弘、谢太傅、侍中王文度坐着不动,连桓大司马和周仆射也起身向那男子揖了一礼。

少陵侯萧道凌踏入精阁,淡淡向众人还礼,然后拱手道:“谢太傅,丞相大人。”

“坐吧。”

王茂弘揉了揉眼睛,慢吞吞道:“萧侯好雅兴,天高云淡,来湖上踏秋。”

“踏秋不敢。”

萧侯道:“不过整日睡思昏沉,今日突然兴起,欲寻人对弈一局。”

谢太傅拿起一柄羽扇慢慢摇着:“不知萧侯欲与谁人对弈?”

“当然是执棋之人。”

萧侯旁若无人地走到精阁一角。这边一名门客正与王处仲对弈,盘上黑白混杂,门客一条大龙被黑棋围杀,局面岌岌可危。见萧侯过来,那门客连忙起身施礼,垂手退到一边,王处仲却抱着一名美妓注视着棋盘,似乎不知道对面已经换人。

萧侯袍袖一拂,盘上百余枚棋子“呼喇”一声被一举清空,却留下星位黑白相对的四枚座子,宛如刚摆上一样整齐。本来黑白混杂的棋子被他一拂,在盘下分成两处,黑者纯黑,白者纯白,丝毫不乱。

王处仲头也不抬地说道:“萧侯既然持白,便请先行。”

“枯弈无趣,不若赌上些彩头。”

王处仲怀中白光一闪,那枝莹白的龙牙锥从怀中跳出,“叮”的立在案上。

萧侯淡淡道:“这点彩头未免太寡,不若将你身边的粉头一并押上。”

王处仲慢慢抬起头,冷冷道:“江山输你又何妨?讨这粉头,却是休想。”

座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,但职位最高的王丞相、谢太傅、桓大司马、徐司空、王侍中、周仆射都不作声,众人也都知趣地闭上嘴巴。

王茂弘长叹一声:“四哥,何当如此?”

王处仲赋闲多年,这时在座的依稀有人想起,王处仲是王茂弘的族兄,年纪还在王茂弘之上。王茂弘已经是六十许人,可王处仲的外貌却比他年轻二十岁不止。

王处仲举觞,扬首饮干,然后抄起龙牙锥在唾壶上击节高歌道:“神龟虽寿,犹有竟时。腾蛇乘雾,终为土灰!”

铜制的唾壶被龙牙锥击成碎片,苍凉而豪迈的歌声在湖上远远传开。王处仲一手握着龙牙锥,一手拥着美妓,长声道:“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!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!”

王处仲长歌不绝,意态豪放,怀中浓妆的美妓扬起脸,露出崇拜而爱慕的眼神。

身着白衣的萧侯盘膝坐下,淡淡道:“座中善弈者颇众。驸马此局败北,不知下场的是太傅,还是丞相大人?”

谢太傅从容道:“此局谢某只是旁观,萧侯尽可随意。”

“侍中大人呢?”

王文度背上露出汗水的痕迹,良久道:“我太原王氏诗书传家,不善弈道。萧侯与驸马孰胜孰负,文度观局而已。”

萧侯紫石般的目光停在王茂弘身上。

王茂弘似乎苍老许多,满头白发萧然,低叹道:“四哥,何当如此?”

“人生一世,草木一秋。”

王处仲冷冷道:“大丈夫既不能流芳百世,亦复当遗臭万年!”

此言一出,举座皆惊。

“好!好!好!”

远处响起零零落落的掌声,鼓掌的却是桓大司马:“萧侯!此局不若我与驸马对弈!”

“桓兄好意,萧某心领了。”

萧侯沉声道:“丞相大人?”

王茂弘不再言语,拿起切肉的炙刀割下衣袍一角,推到王处仲面前。

王处仲不动声色,向萧侯道:“请!”

萧侯用食、中二指拈起一枚白子,“砰”的拍在棋盘上,落在正中的天元位上。

萧遥逸脸色难看至极,骂道:“妈的!此王爷非彼王爷!原来是琅琊王家的四爷!”

程宗扬也大感意外,“是王处仲?真的是他?他有什么实力?”

“州府兵是他组建的!他手下的荆州兵实力不弱于禁军!”

萧遥逸沉着脸道:“我说那些人怎么都是荆州口音。王处仲领兵时就擅长水战。我早该想到,老阉狗敢在宫里对付大小姐,肯定是准备好要动手!只不过让我抢先一步。”

萧遥逸紧盯着画舫。后面秦桧向易彪使了个眼色,悄悄把晋帝移到另一条船上。萧遥逸明知道他们在背后捣鬼,也无暇理会。

看着天元的白子,王处仲冷冷道:“不过一座空宫,难得萧侯如此热心。孰不知老子五千言,讲的不过治国以正,用兵以奇!”

王处仲屈指一弹,一枚黑子在空中划了个圆弧,点在白角三三位的禁手。

随着王处仲黑子落下,旁边一个紫脸汉子拿出号角,举起用力吹响。芦苇荡中随即驶出十余条长舟。

那些长舟高度只有斗舰的三分之一,用来划船的棹孔几乎紧贴着船沿,上面的船舱高度不过两尺,两端翘起犹如飞鸟,船体的宽度只能供两人并坐,船身通体用桐油浸成黑色,外面包着厚厚的水牛皮。

这些长舟高度、宽度都不能与水师的战舰相比,长度却毫不逊色。细长船身伸出无数黑沉沉的桨棹,就像一条在湖面划行的蜈松。

“好舟!”

萧侯瞥了一眼,“此舟载士不过二百,却有桨棹一百六十枝,操戈而战者不过二成,如此奇舟,亘古未见,不知何名?”

王处仲道:“迅疾如飞,漂水如凫。是名飞凫。”

萧侯拈子老老实实将星位的白角长出,看似笨拙地应了一手,“驸马误矣。兵事即国事,当用兵以正,破敌以奇。”

萧侯身后的亲随挥舞旗号,停在湖心的水师舰队重新响起鼓声,六艘艨艟、十二艘斗舰、三十余条走舸从两翼分别驶出,迎向飞凫。

水师摆出堂堂之阵,艨艟在前,斗舰在中,走辆在后,但在接敌时却生出变化。右翼一艘艨艟首先临敌,放出第一箭的却是紧随其侧的走舸。

那些小船不断加速,像鸥鸟一样驶过艨艟、斗舰。最前面一艘走舸上,一名士卒弯弓朝飞凫射去。飞凫船体狭窄,在起浮不定的水上更不易射中,但那士卒一箭射出正中船首彩绘的雀眼。水师士气大振,鼓声越发雄壮有力。

芦苇荡中驶出的飞凫只有十二条,每三条为一组,静默地在湖上行驶;距离最前面的走舸只有四五丈时,领先的飞凫突然转向,将船身横过来对着疾驶的走舸。

“绷”的一声闷响,飞凫船舱的圆孔中飞出一枝长弩。弩首状如巨斧,弩杆却极短,就像一柄大斧重重劈上走舸。被击中的走舸摇晃一下,船体裂开一道缝隙。

走舸的士卒都是从军五年以上,至少经历过一次战斗的老兵。见状立刻擂鼓加速,赶在沉船之前登上敌舟。舵手用力扳动尾舵,将直行的走舸也横过来,调整成易于士卒登舟的角度。

走舸与飞凫迅速接近,在船体相邻丈许时,两船已经平行。走舸的士卒拉出钩梯,准备钩住敌舰,登舟肉搏。

忽然飞凫邻近走舸一侧的桨棹放弃划水,桨手齐喝一声,一半用棹桨撑住靠近的走舾船身,另一半同时击出,拍打走舸的桨棹。这时才看出飞凫的桨棹呈现出黑沉沉的色泽,是因为在容易折断的部位都包着精炼的镔铁。

飞凫一侧桨棹就有八十枝,走舸一侧只有十五枝桨,两船相遇高下立判。几乎是第一轮攻击,走舸一侧的桨棹便尽数折断,船体更被飞凫伸出的桨棹推得倾斜。舸上的士卒纷纷攀紧船栏稳住身体,这时飞凫船舱的矛穴、射孔中弩矢齐飞,在不到一丈的距离内朝舾上的士卒射去。

走舸上射出第一箭的弓手用脚蹬住船沿,两手张弓瞄向敌舟。但飞凫船体完全封闭,军士和桨手都躲在舱内,只有箭孔中疾射出的弩矢。

走舾属于轻舟,船体重量不及飞凫三分之一,近距离的对射中不住有士卒中箭落水,更加剧船体的偏移。脚下的船体被桨棹顶起,慢慢向一侧倒去,那名弓手拼命拉弓朝箭孔射去,接着船体倾覆过来。弓手在落水的刹那竭力一蹬,躲开船体的重压,忽然背后一阵剧痛,被一枝弩箭射穿肩胛,无力地朝水底沉去。直到这时他仍未看见任何一名敌人的面孔。

后面一艘斗舰直逼过来,利用自己方正坚实的船头,朝飞凫拦腰撞去。

飞凫一侧桨棹收起,灵巧地一转,避开斗舰的撞击,与斗舰并肩而行。斗舰虽然是二百人的大舰,桨数却远远不及飞凫。很快,斗舰内侧的桨棹同样被飞凫的铁桨击断。

舰船失去一侧动力,再举桨划水只能在湖上打转,不得不停止划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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