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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随波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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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些本来是石灰窑。”

祁远道:“工匠从山里开出石灰石,放在窑里,铺一层木炭,再铺一层石灰石,堆到七八层然后封窑锻烧,出来就是石灰。”

窑中烧出的坯料还在散发热气,灰扑扑有股呛人味。

祁远道:“程头儿,你说的水泥我问过工匠,谁都没烧过。我怕石灰窑不够热,让人把窑重新砌了一遍,照瓷窑的温度来烧。然后按你的吩咐,三份石灰加一份黏土,拌匀再加四成水,入窖烧干就成了这模样。”

程宗扬道:“这不挺好吗?你怎么一脸吃大便的表情呢?”

祁远苦着脸道:“这东西不好用,还不如烧出来的砖结实。我让人试过,用它叠出来的东西脆得很,承不住力。”

程宗扬哈哈大笑,“没错!就是这么用的。你让人把烧好的水泥全部磨碎,磨得越碎越好,然后用箱子装起来,千万不能淋水。”

祁远道:“程头儿,都磨成胡椒还怎么用?”

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

程宗扬道:“老四,你也不用在坊上守着,就让他们这样烧,烧好了磨碎,装箱备用。你还是回城里,咱们买的那块地,吴大刀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,你去招工人准备开工。”

祁远听得一头雾水,摸着下巴犹豫道:“能行吗?就这点水泥粉儿,再加上沙子、竹子……”

“你就放心吧,肯定比木头结实。”

程宗扬笑道:“大不了咱们把跨度减少点,免得你担心楼顶掉下来。”

见程宗扬说得笃定,祁远不再多说,自去安排工匠烧窑、磨制、装箱保存。

程宗扬在周围转了一圈,等祁远安排完,三个人一同赶往秦淮河畔的盛银织坊。

一过横塘,远远便看到大火烧过的那片空地。建康民居都是平常的泥坯房,过火后废弃物不多。这时堆积的瓦砾已经清除得差不多,吴战威正和易彪带人平整土地,看来要不了几日就可以动工。

程宗扬拉住黑珍珠的缰绳,喊道:“吴大刀!”

盛银织坊是从苏妲己手里骗过来的,此前祁远已经在苏妲己手下打理过一段时日。吴战威在坊里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,倒是易彪来了之后,两人整天吹牛论刀,算是找了个伴。

一见着程宗扬,吴战威跑过来叫道:“程头儿,你可来了!”

程宗扬笑道:“可算跟彪子在一块儿了,怎么样?这两天你没把彪子给烦死吧?”

易彪消瘦不少,脸颊的络腮胡子显得更长,闻言只憨厚地一笑。

吴战威咧开大嘴:“哪儿能呢!”

说着他一脸兴奋地嚷道:“程头儿,是不是有活要给老吴啊?我跟你说,这些天可把我憋坏了……”

程宗扬止住他:“吴大刀,我不是让你守着织坊,怎么溜到工地干上了?”

吴战威大倒苦水:“那些都娘儿们的东西,让我在哪儿,不是寒掺我老吴吗?程头儿,你让我到工地扛包都成啊。彪子,你说是不是?”

“得了吧,让你看个织坊都不想干。”

吴战威道:“织坊里都是女人,老吴混在里面算什么事呢?”

程宗扬笑咪咪道:“我差点忘了,咱们老吴是有媳妇的人了。说不定出来的时候嫂子交代过什么……”

吴战威低头吭哧两声,臊眉搭眼地说:“瞧你说的,哪儿能呢……”

“得了吧,瞧你那点德性!”

程宗扬朝他肩上挥了一鞭子,“少废话!我先去织坊看看。”

盛银织坊并不大,只有十几架织机;织坊的工艺水准自己已经领教过,织出的丝袜几可乱真。这时一进织坊便看到一溜水缸,几个妇人正用木叉挑着细丝在里面清洗、理顺,再按颜色分开,然后一束束挂起来晾干。

坊里十几架织机同时工作,那些比发丝还细的霓龙丝在织娘手中像变魔术一样,一丝丝连结起来,成为云丝般的片状,然后按颜色和形状小心地收放,送到帘幕遮掩的内室。

织坊虽然是吴战威在管,祁远却比他熟悉,说道:“这里一共十六张织机,每天能织各色丝片三到五匹。”

程宗扬对匹数没概念,直接问:“一天能织出多少件?”

“丝袜、亵裤、抹胸各二十件左右。”

程宗扬失望地说道:“这么少?”

说着伸手准备掀开内室帘幕,看看里面是怎么裁剪的。

祁远有些尴尬地拦住他:“程头儿,不能随便进去。”

“怎么了?”

祁远小声道:“外面这些是织娘,里面剪裁、缝纫的都是未嫁人的黄花姑娘,不好让男人进去。”

程宗扬纳闷地问:“怎么还有这讲究?剪裁用有经验的人不是更好?”

“这是盛银织坊自己的规矩。”

祁远低声解释道:“里面的姑娘都是黄媪挑的,手特别嫩,每天歇工都要用牛乳泡过,一点重活都不做,到了年纪就打发出去,免得她们手指把织物磨花。这样做出的衣物才光鲜。”

程宗扬笑道:“老四行家啊。那咱们就不进去了。”

祁远在外面叫道:“黄妈妈!黄妈妈!”

帘子掀开,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从里面出来。她白发犹如银丝,满脸都是皱纹,眼睛却极亮,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深色衣裳,手里拿着一片织物,正在翻检上面的针脚。

祁远道:“黄妈妈!你看这是谁?”

黄媪向众人福一福,看着程宗扬:“这位是……”

祁远笑道:“你天天看着那两套丝物都快疯魔了,怎么正主来了反而不认识?”

黄媪手一抖,把那些织物抛开,急切地问道:“那织物是你的?它们是怎么做出来的?”

这个可把程宗扬问住。没等他作声,黄媪又道:“那些丝物老婆子仔细看过,所用的丝线既不是蚕丝也不是麻丝,不仅细如蛛丝,而且每根都一般粗细,究竟是哪里来的?”

程宗扬咳了一声,“就是霓龙丝!”

“掌柜的不用骗老婆子!”

黄媪道:“这些丝与祁管家带来的霓龙丝虽然有些相似,实是两物。”

她匆忙返回内室,接着出来,将两件织物放在程宗扬面前:“这是坊里用霓龙丝织出的长袜;这是公子的原物。”

程宗扬打了个哈哈,“很像嘛,黄媪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啊。”

“这是老婆子亲手缝的!”

黄媪翻过那条霓龙丝袜,露出袜后一条细细针缝;接着翻开程宗扬的原物,“这件织物全无剪裁的痕迹,丝身首尾相连,竟似天生之物--老婆子织了五十多年的布从没见过这等织品!究竟是哪里织出来的?”

她声音发颤,显然对这种织物激动万分。

如果是几个月前刚来宝境时,程宗扬也许会骗个故事好混吃混喝一番;这会儿只能两手一摊,老实回答道:“我也不知道怎么做的。”

黄媪难掩失望之色,又问道:“公子是怎么得来的?”

在商店买的,一点都不便宜,如果不是给紫玫……

程宗扬心头像被撞了一下,过了一会儿才道:“有一天我一觉醒来,包里就多了这两件东西。”

旁边的祁远、秦桧、吴战威、易彪都瞪着他,显然不信他这番鬼话。程宗扬正容道:“真的!”

黄媪怔了一会儿,叹道:“天衣无缝……也许真是天衣吧……”

程宗扬宽慰道:“黄妈妈也不用难过。这两条丝袜别说建康的织坊,就是整个天下都没人能织出来。像黄妈妈这样的手工已经是世间难寻了。”

说着又笑道:“黄妈妈觉得这些款式怎么样?”

黄媪笑道:“艳致了些。不过坊里的女孩儿都爱煞这种长丝袜,宁可拿一年的工钱来换一双。”

程宗扬笑着问祁远,“坊里一年工钱多少?”

祁远道:“每人每月一贯铜铢,一年十二贯。在建康算是顶高的了。”

每月十枚银铢确实不低。沉吟间,祁远朝他挤挤眼,走到一旁,“程头儿,现在坊里织出的有一百余件,公子觉得一件卖多少合适?”

程宗扬道:“这霓龙丝是南荒运回来的,成本可不低。你算算剩下的丝有多少、总共能做多少套。去南荒一趟开销有多少、织娘和里面那些小姑娘的工钱、织坊运营费用,全部加起来。”

他摸了摸下巴,“把成本加个十倍应该差不多了吧?”

比起走南荒的九死一生,翻上十倍真不算暴利。祁远道:“那些丝还剩六成多。只不过这个帐还要算建康多少人能买得起,这个老祁可不在行。”

程宗扬也觉得头痛。自己身边真是没多少人,打架、厮杀还行,现在一下子收了三处作坊,只一个祁远能用,剩下的吴战威等人都是赶鸭子上架。祁远算帐不在行,难道要自己来算吗?

程宗扬脑中忽然一亮,想起一个人。

“老四,你把帐本都拿来。进了多少丝、出了多少货,还剩多少丝,包括织里的人工、经营……”

祁远不解地看了看他,见程宗扬胸有成竹的样子,于是答应一声,过去整理帐本。

“走!”

程宗扬招呼吴战威和易彪,“咱们看看工地。”

火场清出的空地毗邻横塘,堤外便是秦淮河。这是苏妲己精挑细选的地段,位置果然不错,既有闹市的繁华,又闹中有静。程宗扬来过几次,这时看了一会儿,心里已经有了主意。

祁远抱着一叠帐本过来,装在黑珍珠鞍旁的挂袋里。程宗扬叫道:“老四!我打算先把楼建起来,让大家见识见识咱们商号的实力。”

提到用水泥粉、沙子、竹子建楼,祁远心里有些犯嘀咕。这位程头儿却没有半点担心,兴致勃勃地说道:“先挖地基。嗯,挖一丈深吧。一边挖一边收沙子和毛竹。我看官府每年都派船在江口清沙,挖出来的沙子堆都没地方堆,你把那些都收过来。”

嘿嘿,咱们替官府排忧,暂时不向他们要钱。毛竹要四年以上的,都劈成长片,越长越好,每四片扎成一束,扎结实点!”

祁远硬着头皮答应道:“是。”

程宗扬回忆着说道:“嗯,还有,竹蔑全部要晒干,外面最好再上些蜡,免得受潮腐烂。”

吴战威在旁道:“程头儿,你真打算这么干啊?”

祁远也道:“头儿,你说的这活儿真没人做过。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,不知道该怎么下手。”

程宗扬道:“砌墙总没问题吧?我看宫里的城墙都有五丈多高,那些墙砖也挺结实。”

吴战威道:“程头儿,城墙有两丈来厚呢。咱们这楼要是两丈多厚的墙,里面也不用住人了。”

“有水泥就用不了那么厚。”

程宗扬道:“外墙最多三层砖,内墙两层。每层砖之间都用水泥黏紧,绝对结实。嗯,最难的是房顶。”

程宗扬走了几步,估算距离:“大厅最少要十五步,算下来是六丈。墙体建成以后先在顶上造一个大木壳,再用最长最结实的竹篾排成网状,然后用一份水泥、三份沙子加水搅拌匀,浇到木壳里面,和竹蔑凝在一起,结成房顶。厚度就按一尺吧。”

几个人对视一眼,祁远道:“那要流出来呢?”

程宗扬笑道:“等它晒干就行。不放心,明天你可以浇一块,让老吴拿铁锤砸几下试试。”

吴战威嘟囔道:“一尺厚的石头我也砸得碎。”

程宗扬笑嘻嘻道:“吴大刀,我跟你打个赌,你要能砸碎,我给嫂子送一整副纯金头面。”

吴战威大喇喇道:“成!”

“别急啊。你要砸不碎,罚你成亲那天背着嫂子在院里转三圈。”

祁远、易彪都哄笑起来,吴战威嘟囔道:“怎扯到成亲了……”

程宗扬坏笑道:“再不成亲,说不定娃娃都有了。”

众人大笑声中,吴战威非但不恼,反而摸着头眉开眼笑,“可不是嘛!”

引得众人又一通大笑。

“彪子!”

程宗扬叫来易彪,“你去找家瓷器坊,给我下一笔订单。我要两尺乘两尺的正方形瓷砖,铺地用的,越结实越好!”

众人又是一愣,哪儿有用瓷器铺地的?从没听说过啊。

易彪老老实实应道:“是!”

又问道:“要多少钱的?”

程宗扬道:“不用怕贵!咱们这座楼要把名头打出去,要的就是不同凡响的奢侈和华丽。楼名嘛……大伙都想想!”

祁远道:“头儿,你把楼建这么高,不如叫临风楼。”

吴战威道:“在楼上喝风有个什么劲儿?咱们建十几丈的高楼,站上面心里那个得意--不如叫得意楼!”

“俗!”

程宗扬扭头道:“彪子,你说。”

易彪道:“听说公子要在楼顶建大佛,或者叫佛光楼。”

“不好不好!”

程宗扬连连摆手,“咱们又不是开佛堂的,叫这个名字,客人怎么好意思在这儿乐呢?”

秦桧道:“宾客盈楼,飞羽流觞,不若叫羽觞楼。”

程宗扬摸着下巴道:“太雅了点儿。不说别的,那个觞字,咱们金谷石家的石大少爷就未必认识。唉,金钱豹这么绝的名字却让八爪章鱼抢了。”

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名字绝在哪里。

程宗扬把起名的事放在一边,指着横塘道:“堤边要建一个码头,用长廊跟楼接起来。客人从船上下来就能直接上楼。当初云老哥说过,十几丈的高楼,客人未必愿意上,我想了想,咱们就做一个电梯!”

“电梯?”

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。

“错了!错了!”

程宗扬连忙道:“说顺口了。其实是用水车当动力,在河边树两部水车,楼里每三层做一个木制的小亭子,用水车连接的齿轮带动铁链,把亭子升起来。客人只要坐在亭子里,不用走就能升到楼上。”

秦桧第一个反应过来:“公子奇思妙想,在下佩服。”

程宗扬笑道:“会之,我就喜欢你这么拍马屁,又快又准!”

秦桧毫无惭色地说道:“公子这主意发前人所未想,在下赞扬之辞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。”

“得了吧,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。见我轻松两天,口气恨铁不成钢,就差给我上谏书了。”

众人都大笑起来。程宗扬摆摆手,“其实建房子是小事,最要紧的是装修。除了铺地的瓷砖,还要有墙上的装饰品、门窗玻璃,对了,还有水管!我看陶制的就挺好。水车汲上来的水也不用浪费,直接送进水管。唉,最麻烦的是灯光!怎么照明呢……”

祁远和秦桧都是心思灵动之辈,这会儿也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,只能在一旁听着。程宗扬自己也说得头大起来。“这样吧,大家先干着,里面的装饰我仔细想想,列个单子出来。”

祁远提醒道:“程头儿,这楼建下来,花费只怕不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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